來源:中國青年報 時間:2015-08-19 23:04:23 熱度:803
本報記者 董偉
還沒有開口,安娜的眼淚就流了下來。好一會兒,她才不好意思地說:“其實前幾天不怎么害怕的。剛才參加了英烈的緬懷活動,心里實在難受?!?br />
安娜是天津泰達醫(yī)院腎內(nèi)科的大夫。她的家離爆炸點僅有870米遠(yuǎn)。兩聲巨響之后,這個家就不再像家了。然而,醫(yī)生工作的崗位還在那里。她徒步走回院里,一直工作著,既照顧新收治的傷者,也治療原本就在的患者。
有患者問,“安大夫,您的右眼怎么烏黑一大片啊?”她笑笑回答,“被爆炸炸的?!逼鋵崳膊恢腊l(fā)生了什么。受傷的時候她昏了過去。
8月12日下午兩點,安娜下了夜班,照常坐公交車回家。晚上9點她就上床睡了。家里就她一個人,一如既往的安靜。然而,火光、爆炸聲和房屋的震顫將她驚醒。她走到客廳,發(fā)現(xiàn)防盜門不見了。她想走出屋子看個究竟,可是距走廊還有一步之遙時,一股強大的力量把她摜飛了出去,立馬失去了直覺。
安娜在臥室門口醒來。一把斷裂的椅子壓在身上。右眼和額頭火辣辣的。一股刺鼻的氣味充斥在家中。屋子里盡是玻璃碴子。她起來,找到手包往外走。
小區(qū)里早已亂作一團,人們陷入莫名的恐慌中。到后來他們才知曉,一家叫做“瑞海物流”公司的倉庫發(fā)生了連環(huán)爆炸,其中第一次爆炸,近震震級約2.3級,相當(dāng)于3噸TNT,第二次爆炸近震震級約2.9級,相當(dāng)于21噸TNT。有人說這已經(jīng)達到一枚微型戰(zhàn)術(shù)核武器的爆炸當(dāng)量。
安娜徑直往醫(yī)院走去?!白鲠t(yī)生的都知道,出了這么大的事兒,醫(yī)生肯定是閑不住的?!彼f。
在路上,她接到兩個電話:一個是丈夫從伊拉克打來的,一個是住在同一個小區(qū)的同事童干容打來的。丈夫在網(wǎng)上看到了事故消息,立刻撥打了安娜的手機。她對丈夫說:“我沒有事,就是家里的門沒了!”平日里,都是她要求丈夫報平安,因為她覺得伊拉克太危險,沒想到這一次最大的危險出現(xiàn)在家里。
童干容知道安娜一個人住,害怕她出事,趕快問她怎么樣。其實,這時候童家也正陷在絕望里:人高馬大的父親被砸傷,腳踝處被撕裂,倒了一瓶子云南白藥都止不住血。剩下體弱的她和母親,以及來探親的表妹,誰能把父親運下樓呢?幸虧樓上一個不相識的年輕人趕來救了急。
安娜走了很久才到醫(yī)院,醫(yī)院早已人滿為患。泰達醫(yī)院是離爆炸地點最近的一家綜合性大醫(yī)院。爆炸發(fā)生十分鐘不到,醫(yī)院就接診了第一位傷者,再過十分鐘,第一臺手術(shù)已經(jīng)開始實施。
護士最初沒認(rèn)出安娜,對她說,“輕傷的請在旁邊先休息一下吧!”安娜回答,“我是這里的大夫,我是來工作的,我不用休息?!?br />
安娜和丈夫都不是天津人。她老家是河北農(nóng)村的,家里并不太寬裕。2011年研究生畢業(yè)后,安娜就來到泰達醫(yī)院工作。為什么選擇這里?她說,這里干凈,寬敞,外地人多,尤其是年輕人多,都是為更好的生活來打拼的?!爱?dāng)初我就想,我要把根扎下,一直待在這里?!?br />
按安娜的話說,丈夫家“更農(nóng)村”,河南山溝里的。丈夫早早就沒了母親,高中時就開始供妹妹上學(xué),也是憑著自己的努力和苦讀,一步步走了出來,成為一家大型央企的員工。安娜正是看中了他的可靠、努力,和他好了。
今年1月8日,安娜和丈夫完了婚。他們的婚房是父母出的首付,自己負(fù)責(zé)裝修和還貸款。對安娜來說,啟航家園離泰達醫(yī)院比較近,上班方便,更重要的是價格也便宜些,房子也好。她的同事郝慧芳也定了這里的房子。
郝慧芳的丈夫是學(xué)建筑的,勘察了很久之后說:這房子絕對結(jié)實!抗八級地震沒問題??墒?,他考察了建筑卻沒有考察環(huán)境。與房子千米之隔,竟然放著一個幾百噸的“炸藥包”。它將在未來的一天震驚世界。問題是,當(dāng)時誰知道呢!誰能想到呢!
因為經(jīng)濟壓力大,房子里的家具都是一個月一個月置備的——發(fā)了工資買一件,發(fā)了工資再買一件。就像春天的燕子壘窩一樣,一嘴泥,一嘴泥的。然而,無論怎樣辛苦,安娜都常常歡喜著。畢竟他們在這里擁有了自己的家!
每一天,她從單位回家,先坐一程公交車,再走一段路。進入小區(qū)后,她能看到很多老人和孩子在那里休息、嬉戲。他們都是跟著奮斗著的年輕人一起搬來的。于是,她也準(zhǔn)備要一個孩子了??墒?,現(xiàn)在不可能了。“我得看這空氣能不能行,適不適合要孩子。”安娜說。
不過,孩子還是要生的,只是可能要推遲些。就如同那生活的夢想,只是暫時受到了挫折。貸款也是要還的,雖然家破碎了,只剩下貸款?!叭绻匈r償,我不會拒絕。如果沒有,我也不會去鬧?!卑材日f。
爆炸發(fā)生以后,科里有些病人就轉(zhuǎn)走了,接收了兩個新傷員。一個是參加滅火的消防官兵,一個是外地來的租戶。腎內(nèi)科的病房里依然忙忙碌碌的。雖然靠近爆炸點一側(cè)的玻璃被震碎,僅僅用塑料薄膜簡單地拉上,但是醫(yī)生們并不會在意那呼呼啦啦吹進來的風(fēng),以及刺鼻的味道。
科主任李青很是感慨。他沒有想到科里的三個女孩子——安娜、童干容、郝慧芳——能這樣堅強?!捌綍r看著她們?nèi)崛崛跞醯?,在這么大的災(zāi)難面前卻一點也不含糊?!彼f,8月13日早晨,他從急診室回到病區(qū)見到她們時,她們3個姑娘甚至沒有任何消沉的表情。
李青真的很感動?!俺鲇诎踩目紤],一些居民已經(jīng)離開了,濱海的路面上顯得冷清??墒?,這些姑娘們不能離開,盡管她們也是這場事故的“難民”。許多志愿者通過各種方式對受傷者表示慰問,但是她們被忽略了,盡管她們也是受傷者。我聽到了許多災(zāi)民的訴苦,但是沒有聽到她們半句的抱怨,盡管她們的心情也不平靜?!?br />
是的,不平靜!
8月17日,居委會通知安娜回家收拾物品。這是怎樣的一段路途!小區(qū)里沒有了老人的身影和孩子的笑聲,只剩下滿目瘡痍和斑斑血跡;電梯甚至沒有了遮擋門,只剩下黑洞洞不見底的豎井。即便穿著鞋,腳也能感覺到刺痛。安娜掛著寫有自己名字和家的門牌號的大牌子,在兩名武警和兩名志愿者的陪同下回了家。
在那破碎的家里,安娜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一個日記本。那是她和丈夫戀愛時的記錄,是比什么都心愛的寶貝。那里面有溫暖的過去,也有美好的期許。即便是怎樣的爆炸,也毀不掉它!“我丈夫都不知道它的存在!”安娜狡黠地笑了一下。
目前,安娜借住在同事家,雖然白天忙起來就沒工夫傷心了,可是每天從別人家出來時,心里不免酸楚。不過,對安娜來說,最好的消息是,20日丈夫就從國外飛回來了。那時候,她將不用獨自承受這一切。
“等他回來,我們要一起再建一個家!”安娜說。
本報天津8月18日電
(責(zé)任編輯:秋彤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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